力换取新的生活。他们还年轻,他们不怕吃苦,他们还有年轻人独有的理想和抱负。小方骑着马从后面赶过他们时,刚巧听见妻子在问丈夫:“阿侬要歇一歇?”“唔没关系。”丈夫关心的并不是自己,只问他妻子:“侬格仔着了唔没?”他们说的正是地道的江南乡白。乡音入耳,小方心里立刻充满了温暖。他几乎忍不住要停下来,问问他们江南的消息,问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。但他没有停下来。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想法。——这对夫妻说不定也是吕三属下的杀手,丈夫的独轮车把里很可能藏着致命的兵刃,妻子抱着女儿的手里也很可能随时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来,将他射杀在马蹄前。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,无论看见什么人都要提防着。小方本来绝不是这种人。但是经过那么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后,他已不能不特别小心谨慎。所以他没有停下来,也没有回头。他只想喝一杯能够解渴却不会醉的青稞酒。这个市镇是个极繁荣的市镇。小方到达这市镇时已经是万家灯火。入镇的大道旁,有一家小酒铺。是他看见的第一家酒铺,也是每个要入镇的人必经之处。两杯淡淡的青稞酒喝下去,小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种可怕的想法很可笑。——如果那对夫妻真是吕三派来刺杀他的人,刚才已经有很好的机会出手。
小方忽然觉得有点后悔了。在这个远离故乡千里的地方,能遇见一个从故乡来的人绝不是件容易事。他选择这家小酒铺,也许就因为他想在这里等他们来。纵然听不到故乡的消息,能听一听乡音也是好的。他没有等到他们。这条路根本没有岔路。那对夫妻明明是往这市镇来的。他们走得虽然很慢,可是小方计算脚程,他们早已该入镇了。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来。身在异乡为异客,对故乡人总难免有种除了浪子外别人绝对无法了解的微妙感情。小方虽不认得那对夫妻,却已经在为他们担心了。——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到?是不是有了什么意外?——是不是因为那个已经跋涉过千山万水的丈夫终于不支倒下?还是因为那个可爱的小女儿有了急病?小方决定再等片刻,如果他们还不来,就沿着来路回去看看究竟。他又等了半个时辰,却还是没有看见他们的影子。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,因为平常人在这种时候已经很难分辨路途。小方不是平常人,他的眼力远比平常人好得多了。他没有看见那对夫妻,却看见了一个单身的女子,骑着匹青骡迎面而来。天色虽然已暗,他还是可以看得出这女人不但很年轻漂亮,而且风姿极美。她看来最多也只不过十六七岁。穿着件青布短棉袄,侧着身子坐在鞍上,用一只手牵着缰绳,一只手拢住头发。看见小方时,仿佛笑了笑,又仿佛没有笑。一匹马一条骡很快就交错而过。小方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,却觉得这个女孩子仿佛见过,又偏偏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。——她不是波娃,不是苏苏,不是阳光,也不是曾在江南和小方有过一段旧情的那些女人。——她是谁呢?小方没有再去想,也没有特别关心。一个没有根的浪子,本来就时常会遇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女人。倦鸟已入林,旅人已投宿,这条本来已经很安静的道路却忽然不安静了。道路的前面忽然有骚动的人声传过来,其中仿佛还有孩子在啼哭。再往前走一段路,就可以看见路旁有灯光闪动,也可以听见有人用充满惊慌恐惧与愤怒的声音说道:“谁这么狠心?是谁?”人声嘈杂,说话的不止一个。小方并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。但是他心里已有了种不祥的预感,仿佛已经看到那对从江南来的年轻夫妻倒在血泊中。这次他的预感没有错。那对夫妻果然已经倒了下去,倒在路旁。身体四肢虽然还没有完全冷透,呼吸心跳却早已停止了。路旁停着一辆驴车,两匹瘦马。